云水生涯 发表于 2012-6-5 13:04:46

《天外一颗星 遗落在大清》 > 第 3 章 三卷

第十章 解开心结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与道俱往,着手成春。
  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
  幽人空山,过雨采苹,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唐朝 司空图《自然》)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耍嘴皮用的吗?想到兄弟间十多年来的情谊,想到弘昼处处尊他、让他......可人颈上佩带的弘昼玉佩,像一盆凉水冷却了弘历原本迷乱的心。
  
  他认了。坐在床沿呆楞地看着可人许久,弘历终于起身走到外堂。他开口轻唤了声「玉柱!」
  
  玉柱立刻从门外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主子!」
  
  只见玉柱一脸的担忧,因为主子的神色不豫啊!但他也是迫于无奈,不是吗?何况主子喜欢可人格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难得福晋大度为怀,成全了主子的相思之苦,但主子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你去把大福晋请来。」弘历的声音静,听不出来高低。
  
  玉柱得令,又连滚带爬的去了。
  
  弘历在外堂的圆桌坐下,静静地思索着。
  
  不久,元秀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跪在弘历跟前。
  
  只见她一颗颗泪珠,滴落在青砖石上。
  
  「我们是夫妻,妳何需如此,错不在妳,要怪就怪我自己。」弘历扶她起身。
  
  「咱们不能留可人在此。现在送她回宫也会出乱子,咱们上十六皇叔那儿吧!」弘历说完叹口气。
  
  「你......」元秀不解地看着他。
  
  「我没动她。」弘历摇头。
  
  元秀心底五味杂陈,真不知是何滋味。她只知道经过此事,自己又更加敬重自己的丈夫一层。
  
  「她喝了二杯花茶,也许要第三天才会完全清醒。」元秀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裙裾说道。
  
  「十六皇叔自有办法。」弘历锁着眉头。「妳去帮可人穿上衣裳,我让玉柱去备车。」
  
  为什么选择去十六皇叔庄亲王允禄的府邸呢?因为弘历年幼时,允禄受圣祖命,教弘历天算、火器,所以在诸皇叔里,弘历与允禄最为亲近。
  
  弘历也不是存心要躲十三皇叔允祥,只是他想着:弘昼与允祥最亲,如果把可人往十三叔那里送,万一他府里的奴仆在弘昼面前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弘昼不快,那不是害了可人吗?
  
  于是在弘历的安排下,可人被连夜送进了庄亲王府。
  
  可人昏睡了二天,到了第三天的清晨,才悠悠转醒。
  
  她不认得这个房间。身上的衣服也都不是她的。她起身解了手,才听到打更声,卯时了。她按习惯盘腿打坐,但脑海里却出现了许多不连贯的影像。
  
  她知道自己被下药了。没想到在古代也有迷药!可是她不懂,元秀为什么要迷昏她。
  
  离选秀还有一个多月,难不成她要把自己关起来,直到选秀完毕?那怎么行的通?她是在弘历家里失踪的,最后箭头不是都指向弘历?
  
  翻来覆去的想着,她想通了。元秀想要让她与弘历生米煮成熟饭!
  
  她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她是廿一世纪的女性,「性」这档子事,广告广告牌、网络、电影、电视,泛滥到不行,每天往你的眼睛与脑海里灌。读刑事学的时候,她还读过许多性侵害的案例,研究过搜证的程序,看过搜证的照片。
  
  所以被害人哪个部位有淤伤,哪个部位有撕裂伤,她都知道。但她身上没有半点征兆。像她这样毫无被害迹证的「被害人」如果向警方提告,大概只会被当成诬告犯处理。
  
  现在她这副身体唯一的问题就是口干舌燥,头还有点痛。元秀究竟对她下了什么药?
  
  她一直知道弘历对她有好感,但没有这么严重吧!需要这么做吗?她是个不容易生气的人,但这会儿真是恼了!
  
  她决定穿上衣服,出门去探探。
  
  一推开门,远远的就有一个丫环快步跑过来。「格格,您醒啦!」
  
  「这里是哪儿?」可人问她。
  
  「这里是庄亲王府。」那丫环伸手摸摸她的头。「不烫了。」
  
  「我昏了几天了?」
  
  「两天,今天是第三天。」丫环说。「您还是先进房里,天冷。奴婢帮您梳好头,您用过早膳,奴婢再去请示福晋。」
  
  「妳叫什么名字?」可人坐下来让她整理头发。
  
  「宝儿。」她笑容可掬的梳开可人的头发。
  
  「这几天都是妳在照顾我?」可人接着问道。
  
  「是啊,还有白姑姑。」白姑姑是她顶头的管事。
  
  「宫里有人来找我吗?」可人伸手揉揉发疼的额头。
  
  「有许多人来过,但福晋都没让他们进房里。」宝儿据实以告。
  
  可人从宝儿口中问不出来为何她会被送来庄亲王府。看来只有等庄亲王的福晋来告诉她了。
  
  可人梳洗过后,又用了早餐。她胃口不佳,所以只吃了一点。
  
  宝儿才把碗盘收了下去,就有二位嬷嬷扶着福晋进门。
  
  可人起身行礼。她只在满月酒那天看过三十多岁的郭络罗氏一回,并没有跟她说过话。
  
  「坐下吧!」郭络罗氏示意其它的人退下。
  
  「唉!这四阿哥的福晋一时胡涂,做了错事。为了保妳名节,四阿哥才连夜将妳送来这里。」身材娇小,长了个瓜子脸的郭络罗氏开门见山的直说了。
  
  「我们只说那天妳喝醉了,所以半路被我接回府里。幸而皇上与皇后都没有追问因由,只差了人来探妳。」
  
  「可庆妳今日就醒来,否则我再也不知该如何瞒下去了。」郭络罗氏抚着自己的胸口。
  
  「这元秀的一条命可捏在妳手中哪!」郭络罗看着一直没有开口的可人。下药迷昏女子,送到了丈夫床上,还是皇室的福晋所为,这若闹到宗人府去,大家都别活了。
  
  「我能活到现在,不也是大家手下留情吗?我要她的命何用?」可人冷哼了一声。杀人灭口才是他们保住元秀与弘历最好的选择吧!这事并不难办,只要再找个替死鬼来顶替杀害她的罪名就是了。
  
  「妳......」郭络罗氏没料到可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一错岂能再错!皇上皇后如此疼妳,任谁要了妳的命,不用偿命吗?」
  
  「唉!」可人歉然。她不该对无辜的郭络罗氏如此说话。「对不住您,我气头上,口不择言了。」
  
  事实上师父那天要她记住的那句话,又在她脑海里回响着:「可人,妳记住一句话。凡事向内找自己,不要只懂得怪别人。」
  
  那天她只是把这句话当成普通的教诲。原来师父早暗示了她会有这一难。
  
  为什么?她想不透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元秀......唉,前思后想,她懂了。是她自己先算计元秀,打她第一回去四阿哥家,就没有带着纯净的意念,所以这魔难是她自己招来的。
  
  元秀为了秀雅的幸福,为了四阿哥的执念,她是被自私蒙蔽了,认为这样是两全其美的做法,但这不是脑袋一热就能凭空产生的念头。这念头在她心里一定转了千百回了。她若不是经常在元秀面前转悠,让元秀认为可以掌握得了自己,元秀会做出这种决定吗?身为四阿哥的元配,明知四阿哥喜欢她,元秀这么做难道不难受吗?难道不挣扎吗?
  
  说起自私,可人自己又何尝不自私呢?她爱弘昼,弘昼爱她,所以她便理直气壮的维护起自己的爱情。
  
  爱情没有错,但是不顾别人的意愿,想要改变别人的命运,这就是自私,这就失去立场了。失去立场的造作,凭空使她有了一难。因为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她算计别人,别人才有机会来算计她。
  
  她带着不纯的念头与元秀熟了起来,她接受邀约不只一次去四阿哥府上。她有洁癖,所以明明可以换个外衣就离开的,她却洗了热水澡,使得气血行进加速,让药性发作得更快。
  
  因为她心里堵着秀雅的事,所以元秀的安排、元秀给她喝的有异味的茶,她全不怀疑。
  
  这叫现世报,不是吗?差点把自己赔了进去。
  
  她究竟有没有把自己赔进去呢?
  
  郭络罗氏被她几句话堵得心情更加沉重,一直坐着静默不语。
  
  「我想找四阿哥问几件事。」可人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说道。
  
  「好,我去传话。他是该好好跟妳把话挑明了说。」郭络罗氏点点头。「但妳今天就该回宫里去,免得纸包不住火。」
  
  可人点点头。「谢谢您了!」她不是个恩怨不分的人。
  
  「唉!你们都没事就好。巳时就派车送妳回宫去吧!」说罢郭络罗氏就起身离开。
  
  昼,你在哪里?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他了?可人望向屋外阴霾的天空,心情一样的灰涩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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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人知道昼已经回京了。但直到过完年,她都没有看见他,一个多月了!为什么他不来找她?他甚至也没有出现在皇后那里。为什么?可人不敢再往下想。
  
  为他缝的冬衣,她曾想送去给他。她也曾想去等在上书房门口,又或者是储秀宫门口,但见过秀雅之后,又发生了元秀这件事,她再也不敢贸然行事。
  
  弘历反而私下来找她许多次。他自责之深,是可人完全没有料到的。一个心性如此高傲的人,竟会说出「我没脸见人」的话。
  
  她知道他是真心这么说的。结果反而是她在安慰他!
  
  「说出来就海阔天空了,不要放在心上折磨自己。」
  
  「我瞧不起自己。」弘历苦笑。「我不配当皇阿玛的儿子。」
  
  君子不欺暗室,他却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这样的品格,还想要君临天下,要求百官清廉?
  
  最后一次当弘历又说着沮丧自责的话时──他似乎有用不完的自责语汇!可人实在忍不住了,对着弘历大喝一声:「你别再说了!」
  
  弘历愕然。
  
  「无限度的自责也是一种执着。师父不是说无数次了吗?能改过是天下间第一等人!你陷于追悔中只是浪费宝贵的光阴!」她生气了。
  
  「妳不会瞧不起我?」弘历疑惑地看着她。
  
  「不会。但你如果继续这样恹恹一息,我就不能保证了。这样的你太可气了!」
  
  「好!君子一言!」弘历终于笑了。
  
  「快马一鞭!」可人也松了口气。
  
  「但是有一件事你得替我办到。」可人说。
  
  「我懂。」弘历点点头。
  
  「你真的懂了?」可人偏着头看他。
  
  「我懂。」弘历又再点点头。
  
  好吧!他说懂了就当他真懂了呗!

云水生涯 发表于 2012-6-5 13:05:21

《天外一颗星 遗落在大清》 > 第 3 章 三卷

第十一章 心病 

  
  元旦那天,可人才第一次见到久违的元秀。两人在元旦向皇后朝贺的分列队里远远交换着眼神,只见元秀一脸歉意,对着可人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无措。其实若不是新年要向皇后朝贺,可人还不知道要隔多久才会再见到元秀哩!
  
  那天一早,交泰殿上罕见的热闹非凡。皇后披挂着全套的礼服,高坐在凤座上接受贵妃以下宫眷和命妇的朝贺,仪式庄严而盛大。这一天皇后显得特别有精神,特别开心。因为雍正帝下旨了,以后皇后千秋节,王公百官都要穿上正式的蟒袍官服,以示敬贺之意。皇帝送给这位在十五岁就与他结发的妻子的礼物,感动的不仅是皇后,连可人都被师父的这番心意所触动。
  
  这新年的朝贺仪式是有一定的规矩的。当规模庞大的乐队演奏着《淑平之章》的韶乐时,内监带领着所有的内廷女眷,来到交泰殿外的台阶上。音乐停止之后,可人与所有的贵妇们在各自的拜位上站立。然后第二首《正平之章》高奏,众人向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乐止礼毕,皇后在第三首《顺平之章》中,缓缓退位。
  
  在这样典雅的音乐声里,可人完全心平气和,她远远地对着元秀轻轻摇头,表示不怪她的意思。元秀好像没料到可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先是露出讶异的表情,之后才笑着对她点头致谢。到此,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
  
  但是弘昼究竟怎么了?可人心里的不安,像丢石入湖,那涟漪一个比一个还大,一直向外扩大着......
  
  回到房里,可人看着自己为他缝制的冬衣──春天都要来了,这衣服已经穿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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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明天就要选秀。
  
  备选的女孩子是从神武门进到御花园里,由太监按名册上的顺序引入,由皇上、皇后与被皇后指定的贵妃等人选看。选看时,每班五个人,立而不跪,中选者留下名牌,作为复选的凭记,复选如果落选,便将牌子退回,可以自由婚嫁。
  
  复选期间秀女们暂住宫里,所以这段时间里宫内是很热闹的。
  
  由于皇后有旨,可人直接留牌子,不必和其它的秀女一样经过选看。那也是,妃嫔们都看过她了,再走一次选秀的仪式也是多余。
  
  听说这选秀还得经过体检,所以可人不必参加选看已是一种特殊的礼遇。
  
  选秀的事情既与自己无关,可人便有更多的时间想着弘昼。她知道,如果在选秀的前一晚他来找她,那么这么多天里他为何不来看她,甚至刻意躲着她──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但她仍是等在房间里,一个人。小翠也忙着打点选秀的事情去了。
  
  可人在房里枯坐着。她想知道──知道什么呢?弘昼会不会变心吗?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弘昼会不会变心?她不敢想。
  
  其实在人间的每一个人,都是来自天上。当初在天上,弘昼为什么会动念喜欢上她呢?如果是缘份安排,那么在别的因缘济会下,弘昼还是可能喜欢上别人。他在人间轮回如此之久,如果曾经欠下什么情债,那也是很正常的事。说不定将来回去时,会有与他结过缘的三妻四妾跟他一起回去?
  
  这不算变心,这只是多心,是吧!「没办法,这个对我有恩,那个对我有义。」弘昼会不会这样跟她解释呢?
  
  她已经心绪不宁二个月了,之前曾经能够感应到昼的思绪,现在那一点灵光却已完全熄灭。
  
  啊!他会来吗?他在选秀之前会出现吗?可人在心里反复的想着:「请你不要在今天出现吧!」
  
  偏偏天不从人愿,到了傍晚的时候,久违的弘昼静静的站在可人的房门口。
  
  抬头见到他,见到思念了这么久的他,可人却不是欣喜若狂,而是从头到脚的冰冷。为何会有这一天?当初她下走到他的世界时,绝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弘昼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他对她笑了笑,但那个笑容很勉强。头一回,那阳光的笑容变了调。
  
  可人的灵觉被焦虑困扰而无法感应到弘昼,可是弘昼经过那场魔考,天赋能力又提升了许多,不仅本能恢复了更多,对于此生的安排也更加清楚。正因能力提升了,这一个多月来,弘昼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可人焦虑的心情。但他越清楚她的心情,就越不敢来见她。直到今天,指婚的旨意就要公布了,事情无法再拖下去了,他只能强迫自己前来,他必须亲自把自己的决定与做成这项决定的原因告诉她。
  
  可人站在房门口,弘昼则站在廊下。视线纠缠着,却是相对无语。
  
  如果她跨出门坎,再往前走几步,就会站在一年多前,他拥抱着她的地方。可人的视线脱离了他,转落到前方的地面上──春天了,冰雪都消融了,一年前是一年前,现在,已找不回相同的场景,也找不回相同的情绪了。
  
  「你又变高了些。」可人轻轻的说道。
  
  「可人,明天......」他拉起她的手,声音突然哽住。
  
  可人站在门坎里,垂下眼不再看他。弘昼知道可人清楚他将说些什么。于是他话在喉中,有口难言。
  
  她懂了,她觉得自己全懂了。
  
  她对着地面凄然一笑。原来这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错了,回溯到最初,她就错了,她错在没有与他一起进入结界,错在来的太晚。当初在天上,不是他放掉她的手,是她放掉了他的。她早就失去机会。
  
  她想起兰亭姨说的,表面上是赵无极负了她,但实际上是她负了赵无极的情。她最爱的是自己,而不是赵无极。
  
  现在舞台上正热热闹闹的上演一出戏,戏名叫「花好月圆,凤凰于飞」,她以为自己是第一女主角,她也只肯扮演唯一的女主角,有弘昼的戏,她怎么可以当配角?
  
  但是很抱歉,这台戏里没有她的角色,她只能当个观众。可是她不愿当个配角。
  
  她是如此的高傲,她的生命里没有退而求其次这件事。要嘛就全部属于她,不嘛就一点都不拿。
  
  可人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他不肯放,她硬是挣出来,又被他抓紧了。
  
  「我懂。」可人扯开嘴角,努力给弘昼一个安慰的微笑。她一定不可以哭,她一定不可以哭。她不要再为他落泪了。
  
  「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弘昼眼眶泛红。因为他感受到她的绝决,他的心好痛,痛得难以承受。他想把她拥入怀里,他想带着她立刻回到他们的家,真正的家,永恒的家。但是,他不能。现在不能。
  
  她有她在人间的功课要完成,他不能干扰这样的过程。而他自己也有既定的路,一样不能任意更动。
  
  「呵!」可人释出心中的那口气。果然没错,这句话说明了一切。他说「还是可以在一起。」但她不是珠儿,她从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打算。相反的,退此一步,再无生路。
  
  可人脑海中浮现着这样的念头:要让她天天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当初她跳入结界里,不是为此而来的。
  
  满心烦闷的她已无法思考,究竟是廿一世纪的思维观念影响了她,还是她固有的观念就是这样。爱情只有独占一途......
  
  可人摇摇头。「不要勉强我。我在天上也经历过这些,这都是幻境,我懂。」
  
  弘昼还想再说话,可人却突然使出全力,将他往外推了一把,他毫无心理准备,倒退了二步才站定。
  
  「你回去吧!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可人说。她怕自己被他说服,所以她什么都不要听。
  
  「可人。有些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我不能一次全部改动它,但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这与任何人都无关,这是我们二个人的事。」弘昼上前。
  
  我不要听你的理由,可人咬咬牙。「你回去了。」她反手合上了门。
  
  弘昼伸手挡住。
  
  「放手。」可人命令他,冷冽的语气不容置疑。
  
  弘昼靠在门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过了多久,他放松自己的力道,任由她关起了门。没关系,他可以等她心平气和的时候再来跟她说话,现在或许不是解释清楚的时机。转过身,弘昼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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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翠儿倦极沈睡。可人套上外衣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辰。
  
  师父说:「凡事都有安排,要看得开,看得淡。」
  
  怡亲王也说:「凡事都有安排,要看得开,看得淡。」
  
  他们都试着点醒她。
  
  在梦里,师父曾告诉她:
  
  「等到时间到了,妳会回去的。但妳应该发更大的愿望。」
  
  「妳以后回想起这段时间,会有另一种体悟。」
  
  「在生生世世的轮回转生中,所有发下的洪愿,都会一一兑现。」
  
  她现在懂了,她心里只装了弘昼一个,但弘昼心里装的是宇宙的众生,他要兑现他自己发下的洪愿。但她呢?她没有大愿,她只是来找弘昼,只是想唤醒他,然后跟他一起回家。现在她已经找到弘昼,弘昼也已经清醒,她的目的都已经完成了。
  
  是啊,当初进入结界时还有另一个心愿,她想找到圣王,告诉圣王那批邪灵的所做所为。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不论师父是不是圣王,但师父什么都知道。那么,在宇宙诸神佛之上的圣王,当然也都知道她想要说的事。
  
  所以,她已经无所牵挂了。现在唯一剩下的事情,就是回家。想到「家」,她心里浮现了弘昼的世界,还有她自己的本源世界。
  
  她身上也有私,很重的私心,这能带回去吗?如此沉重的她,飞得回去吗?再者,她应该回去哪一个家?又或者,她应该自创一个天体,自成一家?她能有第三种选择吗?
  
  按照师父告诉她的,她应该扩大心量,把众生都装进去。就像师父的心里装了她,装了整个宇宙一样。可是她一直把师父的慈悲与爱视为理所当然。他爱她就如同人们爱自己的子女一样。
  
  但她眼底向来只有昼,只有她自己。其余什么也看不到。
  
  她摆脱不了这个私心,也不想挣出来。难道与别的女人一起共有弘昼,一起分享他的时间与情意,就叫不自私吗?她想不通,她找不到放下那颗妒嫉之心的理由。
  
  她不懂昼对这一生的安排,这是不是会影响到之后昼的转世?会不会是这样的──人间的这个弘昼有几脉的子孙,全都安排好了出世的关系,除了轮回的生命,还有上界生命等着转世成弘昼的后代子孙?
  
  能不能这些血脉全换成是由她所出?
  
  呵,她笑自己傻。她是从廿一世纪来的,如何妄想改动三百年前的事?牵一发会动全身,能这么做吗?甚至这个身体都算不上是她自己的啊!那她又执着些什么呢?人间只是一场幻境,真正的生命在辉煌的天界啊!
  
  可她就是放不下,放不开啊!
  
  死结。
  
  但她是被动的,她是被天帝推过来这里的。为什么?只是来开悟的吗?如果是这样,那现在她已经醒来了,可不可以立刻送她回去廿一世纪?回去廿一世纪无论如何都好过现在这种局面。
  
  「这整个天地就是一个大的鸟笼,叫人插翅难飞。」那天弘历说。
  
  但是比插翅难飞还要惨的,是没有容身之处。
  
  当初她怎么会有那种勇气,舍弃了神的状态,进入这浑浊的人间?
  
  万念俱灰,是不是就是这样?她想到死亡,她知道自杀是大罪,但活在这个结界里是多么的艰难。那拉可人曾经命悬一线,如今死亡却变成一种求不来的恩典。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没有永恒──这就是人间。

云水生涯 发表于 2012-6-5 13:05:54

《天外一颗星 遗落在大清》 > 第 3 章 三卷

第十二章 梦幻泡影

  笑凡夫。何太愚。珍粪土。弃宝珠。甘五浊。乐三涂。忘生死。逐有无。
  蓬舞风。叶泛湖。堪怜愍。可嗟欤。当警醒。莫踟蹰。诚省己。自识吾。
  只弹指。一斯须。超彼岸。踏仙衢。真活计。实良图。休迟疑。莫含糊。
  千圣辙。万佛途。明指示。莫辜负。
  (圆明居士语录)
  
  可人病倒了。这病来势汹汹,吃了几天的药了,不但不见起色,还有日渐沉重的态势。
  
  这天雍正帝去先农坛祭祀农神丶祈求丰收之後,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坤宁宫看她。
  
  皇上已经多久没有踏足坤宁宫了?被小善子请到大殿的和惠与端柔都想不清了。
  
  「皇阿玛!」和惠与端柔一起行礼。
  
  「可人怎麽样了?」雍正帝坐在坤宁宫的大殿上。
  
  「中午刚喝过药,缠睡下。」和惠说。「这两日咳得益发严重,听翠儿说她晚上咳得都没法睡。」
  
  「傻孩子。」雍正帝说。「我去看看她。」
  
  「皇上!这病气」王公公壮起胆来阻止。
  
  「哎!规矩恁多。」这皇帝要遵守的规矩不是他定的,可是他却得遵守,否则就会坏了规矩。
  
  「告诉她,朕来看过她,要她别钻牛角尖。」
  
  这些话全部一字不漏被带到了。不知道为了什麽,自从雍正帝来过了之後,可人就渐渐好了。
  
  至于秀女的复选,其实早有安排了,所以很快就完成。最後,可人是唯一一个被留了牌子,但没有任何安排的秀女。
  
  可人不想看到任何同情的眼光,所以就以病气未退为由,整日待在屋里。她不曾被同情过,不曾。所以她不允许这个记录被打破。
  
  但至少她没再掉过一滴泪。这是她自己的抉择。
  
  弘昼果然被指婚了,人选就是既定的人选。可人不想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就是那个已经绣好大红喜帕的女孩。
  
  可人什么都没有,她没有亲手绣好的喜帕。游戏规则是这样的,所以她只能当观众。  
  
  她也许可以出手硬夺,昼不会不管她的。但她做不到。  
  
  什麽是人道?什麽是同理心?「我的更好不能是别人的更坏」,如果那个女孩真的因此而送命,她永生永世也无法安心与弘昼在一起。  
  
  她坐在桌前,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绣篮。她没哭,但她的心好痛,为什麽会这麽痛?
  
  上次和惠喝醉酒,宿醉的痛苦让和惠希望把自己的头搬开。现在可人也希望有人能帮她把那颗疼痛的心搬开。不过她不怕装不回去,装不回去就算了,她什麽都不要了。
  
  「如电亦如露,如梦幻泡影,不是吗?」可人拿起绣花针。
  
  「既然人间如梦幻泡影,那应该不会痛。」她右手拿针,看着左手手指,对着大拇指刺下第一针。
  
  血珠儿冒出,会痛的。但是佛陀不会骗人的,所以这个痛是假的。
  
  她又对着食指扎下第二针。血珠儿又再冒出,还是痛。
  
  「不是的,这痛是假的。」她再告诉自己。
  
  左手五根手指全都出血了,还是痛。
  
  那右手行不行?
  
  但是染了血的左手指尖拿不住针,她在左手上胡乱缠上一块手帕。拿稳了绣花针,又依序往右手拇指刺下。血珠儿又再冒出,还是痛。
  
  可人终於把自己扎得两手都染红了。
  
  「究竟是我的知觉在骗我,还是佛陀在骗我?」可人看着自己的冒着血珠的双手。  
  
  明知道还有来生,明知道真正的永恒不在这里,她的心却在滴血。相较之下,手上的一个个针孔,什麽也算不上。  
  
  「格格!」翠儿缠进屋里定眼一看就惊叫了起来。「您为什麽要这样!」
  
  翠儿急了,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懂五阿哥为什麽要来招惹可人,可人原本天天都那麽开心。现在可人一心一意只向着他,连四阿哥的侧福晋都不当了,五阿哥反而娶了别人。
  
  这两天宫里忙和着。五阿哥的婚事要在宫里办,而且暂时不设府邸,就住在宫里,这叫可人怎麽办?
  
  「没事,我只是犯傻,想知道疼痛是不是假的,是幻影,是虚空。」可人淡淡地抽回自己的手。
  
  「妳忙完了?」可人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啊!一天又过去了。
  
  翠儿擦去眼泪。「我去端晚膳来。」她转身去了。
  
  可人把绣篮收到柜子上头。看到了那盘沙,就把它拿到桌面上。
  
  她用树枝在沙上画了一个圆。那是太阳,是旭日,是昼。
  
  她又在圈圈下画了一道弧形。那是彩虹,是吉儿,是可人。
  
  没有太阳就没有彩虹。但是太阳可以没有彩虹,自个儿单独存在。
  
  她把那道彩虹一把抹去。多容易。
  
  「心之所在是为家」。曾经,弘昼就是她的家。现在,她不想回家了,她没有家了。她迷途在此,不想回去了。管它什麽佛法丶管它什麽真理丶管它什麽道路。
  
  她只想象一道被吹灭的烛光,进入永恒的黑暗。无知无觉,那缠是终点,那就是彼岸。
  
  之前她还劝弘历不要钻牛角尖,不要无限度的自责。说起来容易。人生的道路上,跌倒了就扑扑身上的土,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嘛!但现在她才知道,这样子钻牛角尖,任由心绪不断的沉沦,时不时的刺痛自己的身体丶心灵,证明自己还在痛,还在恨,原来有无比的魔力。 自艾自怜,怨天怨地她倒在地上,不想起来了。
  
  ****************************************
  
  另一头,弘昼在自己房里,心痛难当。突然胸口翻腾,吐了一大口血。
  
  可人才病好,弘昼却大病一场。原订的婚期,只能拖到四月再举行。
  
  ****************************************
  
  清明前後,大风自西北刮起,北京飞沙走砾,黄尘蔽天。狂风从每天傍晚开始,鬼哭神号,彻夜不止。如此连续刮了廿天才停歇。
  
  弘历来看过可人几回,心里比谁都难过。为什麽会这样?他已经退让了,弘昼为何又要放弃?
  
  但他看弘昼病成那样,却又问不出口。
  
  听说喜房布置好了,可人便找了机会与和惠丶端柔去看弘昼的大红喜房。
  
  「妳心里不痛快,去看了不是更不开心?」和惠直白地说道。
  
  「我去送礼,不会不开心的。」因为她已经把心挖掉了。
  
  「弘昼病成那样,妳不去看他,却要送礼去喜房?」端柔难得皱起眉头来。
  
  「他一定会好的。」可人很有把握。因为他心里装着好多人,好多责任,他不会任由自己病着。
  
  师父也不会任由他病着。不是吗?
  
  「可人,妳很久之前说过的佛经故事,说一个口渴的人,因为喝不下整个恒河的水,就一口恒河水都不喝,妳现在不正是如此吗?」端柔说。
  
  「我说得到却做不到的事情多去了。」可人苦笑。
  
  之前师父问过她,对自己的情缘有何看法。她还大言不惭的说,随缘看淡就好,不要执着。
  
  师父问她两女同争一男的时候该如何,她也说:「在这个时代--在这年头,这事很简单,都嫁给同一人得了。」
  
  说起来简单。唱歌儿呢!
  
  和惠与端柔对看一眼。
  
  「弘昼心里很苦的。」和惠将心比心,非常同情弘昼。皇家子女是没有自由的,谈到什麽都说不能以私害公。
  
  「我去他的生活里继续搅和,他才会更苦。」可人摇摇头。「妳们不陪我去,我就让小喜子帮我把礼送去得了。」
  
  「走吧!」端柔起身。
  
  既然说服不了可人,又看她一派平静,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就陪她一起去储秀宫罢。
  
  这是可人第一次到储秀宫来。那喜房一片红啊!可人只觉得晕眩恶心,因为这一片红色让她联想到红色邪灵。
  
  妒嫉,她仍是妒嫉。坚持来看喜房,就是在自己的伤口上洒盐,她要自己彻底绝望。  
  
  她既然不想回去昼的世界了,又何必妒嫉小气呢?唉!
  
  可人把手上的锦盒放在新房的桌上。里面放着弘昼给她的玉佩,以及郎世宁他们送给她的另一组珐琅磁咖啡杯。这杯子本该成双成对,现在就成全了他吧!
  
  锦盒上「百年好合」四个字是她亲手写的,她很用心的写,写了上百遍不止,最後才挑出一张她自己看的满意的,贴在锦盒上。
  
  他会懂的。她决定放手了,永远放手了。
  
  *********************************************
  
  四月底,圆明园
  
  大家都来到圆明园,只有弘昼与新婚妻子去了避暑山庄狮子园。这是清朝的豪华蜜月!整座园林都属于他们小两口的,真是甜甜蜜蜜,令人生羡啊!
  
  幸好如此。虽然放手了,可人还是不想看到他们。
  
  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怎麽撑过他大婚的那一天。但是一天再加上一天,每一天比前一天更容易些。至少现在她完全看不见他与新婚妻子相处的情况。
  
  但是她能躲多久?只要她没有离开皇宫,迟早要遇上他们的。
  
  这是一个大鸟笼:可人看着蓝天下的几朵白云;然後把视线拉回到眼前的水榭楼台:这是一个小鸟笼。  
  
  和惠正努力绣着她的大红喜帕。可人看得腻了,就跑到老地方喂鱼。锦鲤还是一样的捧场,争先恐後的抢食她丢下去的饼乾。  
  
  咦,她的绣花鞋湿了。她脱掉一脚提在手上,一对鸳鸯一对蝴蝶,呵,看了真讨厌。她松了手,那鞋飘飘的沉到水里,越沉越深,最後看不到了。  
  
  她脱下第二只鞋,一样松开手,无声无息的,那只鞋又滑到黑暗的深处。  
  
  她穿着袜子的脚,沾上水面。头一回她想到死亡,而且是彻底的死亡,不要再有任何知觉。她不想再忍耐,也不想再承受。这就叫活得不耐烦吧,真是不耐烦了。  
  
  她追逐了这麽久,这么远,她累了。

云水生涯 发表于 2012-6-5 13:19:45

《天外一颗星 遗落在大清》 > 第 3 章 三卷

第十三章 领悟

  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先天而天弗违,後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
  《易经》
  
  「妳想都不要想。」一只有力的手臂扯住了可人的腰。
  
  她愕然回头一看--竟然是怡亲王允祥。
  
  「妳这样做想要达到什麽目的?从痛苦中解脱吗?妳知道有地狱这回事吗?」允祥口气严厉,连珠炮似的问了三个问题。
  
  「这里就是地狱。」她冷淡地转头回去,凝视着微风轻拂的水面。
  
  「丫头,时间还没到。」允祥语气转为温和。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可人回想着去年与允祥在同一个场景的对话。
  
  那天也是在圆明园的「福海」旁,允祥仰望蓝天,突然天外飞来一笔说道:「凡事都有安排,要看得开,看得淡。」那时可人以为允祥指的是诸神佛对末劫的时间的安排,以为允祥是在感慨他自己还要再经过几次的轮回考验,才能等到结界结束的那一天,回返天上的世界。所以她才会回答:「时间还没到呢!」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允祥当时是要提点她有关于这一世她与弘昼的缘份安排,他是要她看开看淡这些安排啊!至于他当时说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活着就要尽人事。」是让她要认命,不能够自杀吧!
  
  她真傻啊!当时沉迷于终於找到昼的喜悦里,怎麽就听不懂允祥的弦外之音呢?
  
  「不对!」她立刻摇摇头:「这句台词是你的,不是我的。」她既不做和尚也不打算撞钟。
  
  「不要再待在宫里了,跟我回家去,当我的女儿吧!」允祥心疼地抚着她的头发。「丫头!和惠年底就嫁走了,妳帮我陪陪我家里那个。」
  
  是啊!和惠要出嫁了,她的额娘只有这个女儿,虽然过继给皇家时和惠就注定了政治婚姻的命运!但真的要出嫁了,和惠的亲生额娘还是不舍吧!但是,可人连命都不要了,还管得到一个怀抱失落的母亲吗?
  
  「我不要,我不玩了。这里不好玩,我也没有家可回了。就这样吧!」她挥挥手,又伸出脚去捞水。
  
  对于拉住她的腰不放的那只手臂,她只淡淡的想着:你阻得了我一时,却阻不了我一世。
  
  「妳怎麽就这麽点出息!」允祥火气又上来了。
  
  「激将法是没有用的。」可人冷哼着。不想活的人还在乎出息吗?
  
  「好吧,妳跳吧!」允祥放开她。
  
  可人睁大眼睛转身看着他:「真的?」这麽好商量!
  
  却见允祥开始脱掉一身正式的吉服。
  
  「你为什麽脱衣裳。」可人冷眼看着他。
  
  「等会儿下去捞猴子。」允祥冷笑着把衣服丢在地上,只穿着中衣负着手瞪着可人。
  
  可人回瞪着他,又闲闲地看看远远站在他身後的那些侍卫与太监们。然後她笑了起来,没关系,她不急着今天死。「你家长什么样儿?不好看我不去的。」
  
  允祥大笑。「妳想着我们家就乐了?」
  
  「这是冷笑!」她扮一个鬼脸。
  
  「我说怎麽这个笑容怪吓人的呢!」允祥挤眉弄眼的说。
  
  「哼!」可人再赏他一道白眼。
  
  「我们家,咳,咱们家本就是福天福地,仙府仙洞,瀑布常流,美不胜收,妳父亲--就是我,身穿蟒袍,文武双全,整日里神通大显,智计多出。有时诗兴大发,一高兴还会喊一嗓子--」
  
  「喊什麽?」可人问。
  
  「美猴儿,回水帘洞吃晚饭啦!」
  
  「这是诗吗?」可人又好气又好笑。
  
  「我说它是它就是。」他摆出一个霸王的姿态。
  
  「认乾女儿要给礼的。」可人伸出手来想看允祥如何反应。
  
  「这还不简单吗?」允祥以可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低头在她脸上香了一下。
  
  可人楞了会儿,接着眼泪就忍不住哗哗的直下。
  
  允祥可以随便解下身上任何一项贵重的物品给她,但他却给她爱--父亲的慈爱。他这样的温柔让她抵挡不住,因为她明白他是真心关心她的。那种没有条件的关爱,就像师父给她的爱一样。
  
  允祥太坏了,他太知道她的弱点了!这就是兵法的攻心为上吗?她放任自己的泪水奔流。
  
  「妳怎麽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呢?」允祥温柔地挽起袖子擦去她的泪。
  
  礼物收到了,可人圈住他的腰感受着他如同大树一样的怀抱。「爹地!」
  
  「妳以後要这样叫我?」允祥扬眉问道。
  
  可人点点头。
  
  「那咱们家里的那一个呢?」
  
  「妈咪!」
  
  「果然跟我一样有疯癫的本领。唉!妳就该投胎我家的,从第一天我就看妳恁顺眼。」
  
  「咱们什麽时候回家?」
  
  「现在就回。」根本就在隔壁嘛!
  
  「呵!不用问过我师父吗?」
  
  「大不了我也亲他一下,谢谢他赐我一个好女儿。」允祥大笑。
  
  「呃!千万不要!」那画面太惊悚了!
  
  「我也不愿意啊!」允祥再次大笑。「走吧!」
  
  「可是我没了鞋子。」可人低头看着自己只有袜子的双脚。
  
  「简单,上来吧!」允祥弯身背起她来。
  
  可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头靠着他的肩膀,一路与他说说笑笑。
  
  「爹地!你以後不可以逼我嫁人!」可人说。
  
  「不逼妳!」允祥答。
  
  「爹地!你以後要疼我一辈子!」可人说。
  
  「疼妳一辈子!」允祥答。
  
  「爹地!你」可人继续开着条件。不管她说什麽,允祥的答案都是好。
  
  那天,四月底的一个艳阳天,可人就这样被怡亲王一路背回圆明园旁的怡王府。
  
  「妳还蛮重的。」允祥突然说。  「」可人无语。
  
  (注:圆明园旁怡亲王的赐邸,就是後来的绮春园)
  
  ***************
  
  允祥的福晋兆佳氏是一个没心眼儿的善良人。快四十岁了,体态有些发福。笑起来的时候眉眼神态跟和惠很像。
  
  她不善于理家,可是允祥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少,管不了这麽许多,所以怡亲王府里其实还不如沈家生活讲究。
  
  但这样的怡亲王府,气氛却是轻松自由的,可人整日自由地在王府里寻幽探密,再也不必靠小喜子带路。有时她会整天待在设于怡亲王府内的珐琅磁造办处,看着负责的人员如何炼制珐琅釉料,以及描绘烧制磁器,一天很容易就混过去了。
  
  允祥安排翠儿跟着可人,所以翠儿便提早二年出宫。
  
  「这会儿我可以教妳认字了吧!」可人问她。
  
  翠儿笑着点头,她喜欢怡亲王府。还是托可人的福,她才能提早出宫,免去宫中的繁文缛节与无形的心理压力,现在她每晚都睡得更安稳了。最重要的是,可人又恢复了笑容,不再整天呆坐着。
  
  允祥的二个儿子,弘昌与弘晓都已成婚,但弘昌留在京里的怡王府,只有弘晓跟来圆明园这儿。
  
  现在可人对「弘」字辈的人很感冒,所以只要弘晓在场,她打死不说一句话,真的当起闺秀来了。她也不打算跟弘晓的妻子做朋友,免得再被下药--这回说不定是老鼠药。
  
  她是怡王府里的米虫,住在这清朝的五星级饭店里,不必付任何住房费,也不必陪任何人聊天。
  
  兆佳氏,她现在的妈咪,从不要求她在什麽规定的时间里去陪她。她真的像可人的亲妈妈一样,给她百分百的自由。不,她比她在廿一世纪的妈咪更放任自由,因为她不会催她结婚。
  
  有时可人转来转去会转到她房里,然後就比手划脚的说一些奇怪的笑话,还有西方的社会状态给她听,兆佳氏每次都被她逗得笑出泪来。「下辈子我就投胎到妳说的西洋人的世界里去好了。」兆佳氏半认真的说道。
  
  允祥爹地只有在带她回府的最初几天回来吃晚餐,之後就整日不见人影。
  
  听说师父创立一个「军机处」,允祥爹地是军机大臣,主理西北军务。
  
  没有多久,准噶尔的噶尔丹策零,窝藏了一个重要的战犯不肯交出来,师父便命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北路出师,岳锺琪为宁远大将军,西路出师,二路兵马征讨准噶尔。
  
  从那天起,允祥爹地就更加不见人影了。他和师父是两个不知辛苦是什麽的劳碌命。
  
  八月,天气转凉,可人住进了京城里的怡亲王府。这下子可人的生活更加自由,有时还带着翠儿回去沈家串门子。
  
  顺便提一下,她的表哥沈立达也定在年底成亲,时间与和惠差不多。
  
  幸好这世上还是有快乐幸福的人,不是吗?
  
  在这样平淡丶平静的日子里,可人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段日子以来,她常常独自看着星空。在廿一世纪时,那一直是她平复自己情绪的有效方法。现在她知道原因了,因为最终的家不在地上而在天上,人间的一切纷争得失都是过眼烟云,微不足道的。
  
  她之前只有怨气与不平,从没有感恩的心--但她毕竟找到了弘昼,她也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了。这不正是她当初进入结界的理由吗?现在她想做的都达成了,可是她不但不曾感谢过冥冥之中帮助过她的一切力量,还被妒恨的心逼迫的想要放弃生命。
  
  她何苦与弘昼斗气?她因为爱他而来,如今却做不到善始善终。
  
  有了轮回中的宿命,天道缠得以公平。即使在舆论只相信个人奋斗的廿一世纪,也没有几个人真的有把握摆脱得了宿命吧!斗争哲学教育人们抗争算计丶以牙还牙,结果只是让人陷入更险恶的宿命中难以自拔。
  
  俗话说:人到无求品自高。可人却悟到了,人到无求心自宽。
  
  当初她还未醒来时,对弘昼的热情感到害怕。那时她就知道,这个时空中有这个时空中的道理,她把一夫多妻的制度,拿来跟廿一世纪时婚姻外遇相提并论,她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两性关系。
  
  其实不只是一夫多妻,青藏地区到了廿一世纪时还有一妻多夫制的存在,这就是一朝一代丶各民族间的风俗罢了。她拿自己想要的强加在这个时代,其实是自找苦吃。更何况她还是个穿越过来的人,根本不该妄想改动历史。
  
  她已经完成使命了。所以她随时可以离开。离开也未必就要回到廿一世纪,因为再回去好像也没有什麽意义了。
  
  如果可以就这么离开人界,她打算今後当个游神散仙,不再回去弘昼的世界。跟弘昼的情,就到这里断了吧!因为「情」这个魔啊,太揪心,太磨人了。
  
  九月十五日,可人生日的那一天,她决定把弘昼写给她的信连同里面的花与叶,全部烧掉。
  
  在火光中,弘昼给她的信全化成一缕轻烟就如同她对他的情,散了。

云水生涯 发表于 2012-6-5 13:29:29

《天外一颗星 遗落在大清》 > 第 3 章 三卷

第十四章 相敬如宾

  是色是空,莲海慈航游六度;
  不生不灭,香台慧镜启三明。
  (雍和宫 法*轮殿对联)

  雍正七年十二月,和惠受封为公主,下嫁喀尔喀蒙古智勇亲王丹津多尔济之子多尔济色布腾。这是件喜事。
  
  但是不幸的消息却跟着来。弘历的大格格,在隔几天之後,殇了。
  
  一周岁的孩子,正可爱呢!尽管元秀已再次怀胎,自然仍是伤心欲绝。
  
  这些事情,可人都只是听说,她既没有进宫去参加和惠的婚礼,也没有差人对弘历与元秀送上悼念之意。
  
  人间的生老病死,是极平常的事。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死,早晚快慢之别罢了。做人没有选择,只能承受。不论是喜事还是丧事,有没有去向当事人致意,在今日的可人心里真的没有意义。她不想再走那套繁文缛节了。  

    「妳没有进宫去看和惠,她很不开心。」允祥爹地告诉她。过年期间,他难得有几日休假在府里。
  
  「我心里想着她,祝福她,何必一定要去看她?」可人微笑以对。
  
  允祥爹地看看她,这丫头好像真的从情魔的手里走出来了。
  
  「要不要去长城上跑马?」允祥爹地问她。
  
  可人还没去过长城,一听可以在城墙上跑马,立即面露浓厚的兴趣。
  
  「虽然入春了,这天还是冷的!」兆佳氏妈咪反对。
  
  「有什麽关系。说走就走!」允祥爹地大笑着带着可人就往外走。
  
  但那一天的任性,却使允祥爹地受了风寒,过年後连着几天不能上朝。
  
  「你这是以私害公!」可人的师父不管身边的臣工阻挠,亲自到怡王府来探视允祥爹地。
  
  可人好久没见到师父了,她站在允祥爹地的病榻前,听着师父与允祥爹地对话。
  
  师父说允祥爹地以私害公,其实她也是有罪的共犯啊!下次她就懂得阻止允祥爹地了。
  
  「唉!我是错了,但这基础都已打下,我也……」允祥爹地猛地咳了起来。兆佳氏赶紧帮他拍顺气息。
  
  「你得保重身体。」雍正帝不容置疑的说。
  
  「这个身体早就力不从心了。」允祥爹地摇摇头。「这一趟让我先行吧!」
  
  雍正帝摇摇头。「我再帮你承担一些。」
  
  「万万不可!」允祥抓住雍正帝的手。「还有好多事情要完成,你不能再伤害自己的身体。」
  
  可人听明白二人对话的意思,师父似乎要以「移病」的方法,为允祥爹地承受一部份病痛。而且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注:有关「移病」--根据不同的文献记载,「病」是可以移转给植物丶动物或另一个人的。人与人之间的移病,有兴趣的读者大人可以参考藏传佛教「密勒日巴佛」的修炼故事。)
  
  「不想让我承受就快点好起来。」雍正帝站起身来。
  
  可人跟着雍正帝走出允祥爹地的房间。
  
  「妳去长城跑马,听过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的故事吗?」师父带着她走到怡王府里一座靠水的楼台,屏退了左右,示意她一起坐下。
  
  可人点点头:「这是中国传说中的七世夫妻中的第一代。」
  
  「秦始皇时代,为了防范匈奴,大量强征民夫筑长城。男主角万杞良因为避苦役,逃走躲入孟家後花园,撞见女主角孟仲姿在池里沐浴。孟仲姿因为礼教,所以坚持嫁给了杞良。接着杞良被抓回去筑长城,却死於工事上,最後被狠心的工头掩埋於长城地基下。仲姿为寻回丈夫的枯骨,对着长城号哭,最後城崩,露出一大片白骨。仲姿以滴血认亲之法,找到了杞良的骨骸,回家归葬。」
  
  师父点点头:「这是人们普遍知道的版本,才子佳人相会後花园、姻缘天成,到哭倒长城、滴血认亲、收白骨。这孟姜女乃是极为任性的一个女子,父母替她定的亲她不要,偏要嫁给撞见她身体的陌生人;後来丈夫死了,父母翁姑都劝她不要单身出门,她也不听,偏要以娇养的身子拿来作万里寻夫的冒险。她一身是情,完全不顾理法!」
  
  「很感人哪!节义且贞烈,非常人所能为,生死许之的执着!」可人说。
  
  「其实最早孟姜女的故事不是这样的。」听到她的评语,师父笑了。
  
  王公公送上一盘点心与茶水之後又退开去,远远站着。
  
  「《礼记》《檀弓篇》里,认为一个合於礼法的妻子,在丈夫死的时候,不但不能夜哭,更不能在人前哭天抢地。春秋时代鲁国有一位夫人叫『敬姜』就以杞梁妻哭夫於路的不合於礼,来训诫媳妇们。」
  
  师父用食指沾了点儿茶水,在石桌上写了杞梁与杞良。
  
  「一个故事流传了这麽久,被加油添醋也是极为平常的。」所以杞梁成了杞良,孟氏成了孟姜女。「但是死了丈夫的妻子,为何不能过度的哀哭?」
  
  「夫妻结合是为了合两姓之好,也就是要藉由男女的合婚,建立族群间的结盟关系,从而延续家族的承传。夫妻之间讲究的是相敬如宾,而不是章回小说里的两情相悦。合於礼法的夫妻之道,既没有难舍难分的感情,也就没有吵吵闹闹的不宁。」
  
  可人静静地听着。但是到了後代,「两姓之好」变成「两性之好」。
  
  「这是中土有国之後,圣人所留下的礼。周公制礼至今超过二千年,中国人一直过着讲信修义,合於礼法的生活。」
  
  「但有一说这叫做『吃人的礼教』。」可人眉头微皱。
  
  「我不赞成朱熹那一套礼教,我讲的是春秋之礼。有人逾越了礼,变异成礼教逞其私欲,又让女子裹脚有伤天理。但若以此怪罪礼、扬弃礼,无异於仰面唾天。」师父停下来喝了口茶。
  
  他重新起头,问可人道:「纵情纵欲,爱到死去活来,最後不免伤了两姓之好,妻子理不好家,丈夫也消磨了壮志。这样可好?」
  
  「是不好,而且也创造了一个生不如死的地狱。」可人低语。
  
  「人与动物一样都有配偶,但人之所以异於禽兽,就在於这个礼。圣人『缘情制礼』,是为了要将人的『私情』导正,以求一个稳定的人伦关系,人人各安己分、各尽己职。因此,合於『礼』的夫妻关系,不会也不能有太多的私情;当然妻子也就不会因为丈夫之死而过度哭号了。」
  
  「所以『礼』是个框架,让人能够依着这个框架维系人伦,不会走偏,也不会滥情自苦。」可人试着理解春秋古人的想法,有点困难,但勉强还行。 「圣人严男女之防,就是深知人性有如流水,水往低处流,不予导正,下滑就会极为快速。届时又不免一场兵争天下的苦难。」
  
  「但是人们还是向往着深深恋慕的爱情!」可人暗自叹息。
  
  「没有错,这是某些人的选择。礼法里,处处讲究一个忍字--动心忍性。同样一个忍,对於不同心性的人,可以是顺情疏导,也可以被当成是压抑拘束。但是纵情纵欲必会带来苦难,如果人们苦苦纠缠,自愿投身苦海,不得自在,那也怨不了旁人。」
  
  可人帮师父再添上茶水。她懂得师父这一席话是针对她的执着而来的。说起来她的行为还颇像那个孟姜女的。  

    「在孟姜女的故事里,万杞良避苦逃役,并非什麽英雄人物;他窜入私宅,窥见女子入浴,又更不合君子之道;至於孟姜女,她为了一副枯骨,不顾高堂,不顾己身,哭倒了长城又更置天下苍生於不顾,为什么还被传诵不歇?」师父反问她。
  
  「人性吧!儿女情长,哪管得了以私害公。」可人说。但是昼并不像万杞良,这就是她与他的问题所在吗?这样的纠结包含了个人与群体的分际,家与国的取舍,夫妻之情与父母子女之情的竞赛,孰轻孰重?
  
  「为了防卫国家安全,你不去服役,就得有另一人去服役。但情与色都是自私的,人在迷中被情浸泡着,如果不懂得节制,分不清好坏,就会把肮脏当作美好。就连夫妻敦伦之道,也不是为了取乐。如果流於邪淫,夫妻也就不成夫妻了。」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一夫多妻有其因由。人们从渔猎社会进入农耕社会之後,家族需要更多劳动人力,为了快速繁衍,於是有了这样的制度。妳应该知道,夫对妻妾的义务。」师父说。
  
  可人点点头。兰亭姨说过:「如果为了个人的私欲去纳妾,看到美艳的姑娘就娶回家,又让妻妾久旷,那就是纵情纵欲了。人敢於这样做,不但会被宗族邻里谴责,还要自负因果,将来反过来欠情的还情,欠泪的还泪,欠命的还命。」
  
  「皇家子女,在婚配上有责任要担,犯了错也就有其果业要背。人们可以说一夫多妻繁衍同一血缘的做法,是为了私心,是皇家想要保有天下的私心;人们也可以说这是为了公--免於短时间再次陷於兵争天下之祸。」师父又说。「视野不同,判断也就不同,我不会给妳一个定论,因为不会有定论。将来必是人言言殊,所以也就不会有一致的公论。」
  
  可人懂得师父这番话的意思。其实不用师父这番话,她也不会再怨怪昼的选择。毕竟这是昼在这一世原有的安排,不管她有没有来到这个时空,她都不该去干扰昼。这一切都只是过程,而不是终点。她懂,她全都懂。只不过,她已经做出选择了,她已经放开他的手了。而他并没有挽留。「如果像师父这麽辛苦,天下的重任只是一种负担,不是一种享有。」可人挥开自己的思绪说道。  
  
  「将来的人生活条件不同,也许就没有这些宗族与国家的责任要顾。到时有到时的道理,但夫妻之间应该相敬如宾四个字,到那时就未必有人能懂了。」师父慈祥地看着她。

云水生涯 发表于 2012-6-5 13:37:07

《天外一颗星 遗落在大清》 > 第 3 章 三卷

第十五章物我两忘

  人我生是非。是非生憎爱。憎爱心一生。万有为对待。
  寡岂能敌众。处处成滞碍。何如浑物我。悠然得自在。
  (圆明居士语录)
  
  可人酌量想着「相敬如宾」这四个字。夫妻之情,风花雪月,到最后不都是一场空吗?突然间一阙词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眼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可人吟唱出这首罗贯中写在《三国演义》里的开篇词。
  
  这就是佛陀说的「如梦幻泡影」吗?到了下一世回头看前一生的所有事情,就能做到「都付笑谈中」。但是在当下,在这一世里,又怎能提得起放得下?那痛苦是真实不虚的,让人即使想笑也笑不出来。她知道,因为她试过了。
  
  师父看看她之后又接着说:「妳觉得让一个人面对妒嫉心,最严苛有效的方法是什么?」
  
  可人想了想:「剥夺他最想要的。那也许是一个官位、房舍、好马、宝石、剑诀、兵权,小孩争夺父母的关爱,什么都有可能,还有朝思暮想的意中人......」
  
  说到这里,可人终于懂得师父的意思了。她什么都不要,给她当女皇帝她也没兴趣,她只要昼!所以她的功课就被安排在昼的身上,如此一来她必然要面对自己的妒嫉心。
  
  为什么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原来如此!即使让你如意了,也是镜花水月,终究不长久,终究带不走。
  
  师父吃了块驴打滚儿,又喝了口茶才说:「妳懂了。除了轮回的安排,其实每个人来到世间之前,都各自做了另一条独立的安排。什么安排呢?醒悟的安排。可以这么说,每个人都有师父管着,都有守护神管着。」
  
  「这些师父与守护神的工作就是让人醒悟,恢复神性!」可人终于明白自己的遭遇正是针对她的执着而来。
  
  「既然要使人恢复神性,如果妳是我的守护神,我迷在人间,日子过得欢畅极了,每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享乐造业。后宫佳丽三千人,酒池肉林,肉欲横流,妳会怎么做?」师父慈悲的眼睛看着可人。
  
  「给您一棒子!」可人直视着师父,但是话说的有些胆怯。她很难想象自己下得了手。
  
  「棒喝吗?」师父笑了。「我什么都不懂,妳什么都不教,也不点我,只给我一棒子!」
  
  「呃,那让您最喜爱的人死亡,或者让您生病,生一场大病。这样您就会对物质世界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没兴趣了。」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那只是生命长河里一个比较巨大的变迁。但迷在人间的生命泰半是看不透这一点。如果能看透这个死关,就大有机会破迷而出。
  
  「二个办法都很有针对性,都是生死关。」师父摇摇手上的杯子。「顺治爷就遇到第一种安排,这叫『情悟』。而那些受苦难的,示现惨剧来点化世人的,都是大菩萨。」
  
  「关于第二种安排,道家有一个说法:『非大病不足以成仙』,这句话可以说是肉体的病,也可以说是生活不顺遂的困境,都是为了让人看破红尘的安排。」
  
  可人一边听着一边想道:的确有很多人因为生病而放弃一切遁入空门。但空门中就有答案吗?天魔波旬不是跟释迦牟尼佛说,末法时期要以魔子魔孙盘踞在所有的禅林与道场吗?那寺院里的魔可多去了!
  
  「遁入哪里都一样,没有实心修行,如果总是不悟,这种种点化就会一直接踵而来,躲不掉的。」师父说。「我就是在红尘里修,出不出家都一样的。」
  
   呵,师父总是能够直接与她的思绪对话!可人又将师父的这些话整体思索了一会儿:「人们所承受的种种困境都是这种点化的安排吗?」她眨眨眼,有些疑惑。
  
  「当然不是。有些是来讨债的,有些则是魔的干扰与诱惑。」师父说。
  
  「这些干扰与诱惑,守护神都不管吗?」可人突然想起,她的守护神是谁?她进入结界之前并没有安排守护神啊!那是谁在安排她的「功课」呢?
  
  「讨债的不能挡。欠债还债,欠泪还泪,欠命还命,这样天道才能运行。但魔的干扰诱惑就不一定了,如果是无理的干扰,那是要管的,但如果是人自己要的,那谁也不会管。」
  
   一只彩蝶飞进来凉亭里,二人静静地看着蝴蝶飞来了,然后又飞走了。
  
  「师父,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您为何要豁除贱籍?降生为贱籍的人,不也是一种还债形式吗?为何您要去改变这些人的命运?」可人猜想过那些生于苦难中的生命,是否也是上面的那些红色邪灵借口还债消业,弄得活都很难活得下去,更何况醒悟?
  
  「人有四难得,第一是人身难得,第二是中土难生,第三是明师难遇,第四是佛法难闻。」师父微笑地说道。「能够降生中土为人的都是极可贵的生命,一个天子的工作就是要使人人得闻佛法、真理。还债还是要还,但不能完全不给人修炼回升的机会。废除贱籍等够给他们一个比较好的机会改变命运,但他们各自的因果业力还是要还的,并非拿掉贱籍就一并清除这些债务。」
  
  「嗯。」可人点点头,然后想到自己切身的问题:「师父,如果修去妒嫉与私心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功课,那要怎么样才算我已经修完了呢?又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通过考验呢?」
  
  「有了人、我的差别心,就会有好与坏的问题,爱恨也随之产生;憎爱心起来了,世界里的万事万物都成了相生相克的对立存在。这个妳爱,那个妳不爱,这个妳喜欢,那个妳讨厌。妳只是一个人,可是世间的人与事物,因为妳的爱恨之心的区别对待,竟有大半是与妳作对的,那么不论妳做什么事都会滞碍难行,不是吗?如果能抹去那个差别心,妳就能去掉私心与妒嫉,悠然自在。问妳自己,只有妳最清楚自己有没有通过考验!」
  
  可人低头思索,过了一阵子才抬起头来看着师父。她好像有点懂了。
  
  「在宇宙极高、最高之处,浑沌初始就是个『一』字!」没有物我差别,没有你我他,你就是我,我就是他。同样的海水,不因为装在杯里或装在碗里就不一样了。
  
  师父点点头。「越往下走,光是那外表的差距就越像一道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但仍有那种富有大爱的人,大慈悲心的人,能够泯除一切差别,无差等,普爱众生。」可人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的狭隘而感到汗颜。她真的爱昼吗?当初她为何不能理解他,替他着想?人间数十年其实弹指就过了,忍耐之后是永恒的新世界,她为何要把他推走?她为何连两人的世界都放弃了?
  
  「吃些点心吧!」师父静静地看着水面。
  
  可人食不知味,胡乱吃了块豌豆黄,又喝了口茶。
  
  「妳真的不想再待下去了?」师父定定地看着她。
  
  可人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直看入她的心灵深处。「这一回没修去,下一辈子还要接着修的。」
  
  师父的意思是她可以回去廿一世纪了?可是即使回到廿一世纪,她没做完的功课还是要继续做完?看来是如此的。
  
  可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诚实的说:「我还是很在意夫妻之情吧!不过,一夫一妻制在以后的社会是有法律约束的。」
  
  可人也弄不懂自己为何还要提什么一夫一妻制。这人间就是一台一台的戏啊!重点是昼与她都能回返本源世界,重点是......唉,一切都太晚了。她说了要放手,昼也已经接受她的决定了,不是吗?
  
  所以即使她回到廿一世纪之后还要走过夫妻之情的考验,面对自己的妒嫉心的问题,她可以选择──「将来可以自由离婚,那也算是放下执着吧!」她又补上一句。
  
  师父笑了。「那是回避问题,哪里是放下执着呢?而且修炼的核心不在制度,而在人心。法律约束得了人心吗?不会因为社会是一夫一妻制,就让人们没了修炼的材料的。或者反而更难修,诱惑更多?」
  
  可人知道师父说的对。古代的闺女都待在家中,以后却是散布在职场里。所谓日久生情、见色起意,后来社会的一夜情、办公室恋情、多P、这个情那个情,连同性之间都有情,抢走妳丈夫的还不一定是个女的!而且还人人理直气壮,高唱爱情至上,没有羞耻心,认为元配既然失去了丈夫的爱,就不该霸着人不放!
  
  可人看过那种让夫妻(或男女朋友)与第三者,一起同台各抒己见的call in节目,真的离谱透顶!
  
  妒嫉得完吗,伤心得完吗?
  
  「唉!我不要涉足感情的事,不要结婚行不行哪?」可人嘟起嘴。她自有本事过得快快乐乐的,当人嘛,除了谈感情,有太多事情可以做了。她可以当一辈子志工,关切弱势团体。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哪有这么顺当的。妳总是逃避问题,问题就会永远纠缠着妳。」师父负起手来边笑边摇头。
  
  「那我不要当人了行不行呢?」可人哀叹。天上可没这种感情纷争事。如果要一直陷在情与爱里,她可真觉得烦腻啊!
  
  「就等妳这句话。」师父大笑。
  
  可人一头雾水。她是不想当人啊!只是入了结界之后,这事由得了她吗?能否回到天上世界,她没有把握啊!
  
  「要发愿,要发下大愿。不是只有心里想想就算数。妳若总想着要如何舒心当人,而不是想着如何返本归真,那当然找不着回家的路。」师父起身。「发下大愿吧!脱出轮回之苦,要即身成佛!」
  
  「师父!可人誓愿脱出轮回之苦,即身成佛!」她真的全心全意想要脱离这个大牢笼。
  
  师父笑吟吟地看着可人。「今天有臣工上奏,说有人在房山看见凤凰。这是祥瑞之兆,但怎么样也比不上妳的发愿更叫我开心。」
  
  「但是可人是因为厌离心而想出尘,并没有度人的大愿!」她转念一想,觉得很汗颜。
  
  「凡事岂有一蹴可几?」师父拍拍她的头。「平常日子里有点小灾小难是好事,否则让妳活得比神仙都快活,叫妳当神妳也不干了!」
  
  「那我可以出家吗?末法时期已经没有清净的道场,但是出家会不会比较容易修成呢?」她还是想要直接避开男女之情。
  
  师父哈哈大笑。「出家固然干扰少,但却修得慢。对妳来说不是正道。」
  
  可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出家干扰少,不正可以清心修行吗?」
  
  「干扰少还修什么?整天自以为什么都看开了,八风吹不动了。但看没看开呢?」
  
  「所以还不如从真正的得失之间去修得失心。」可人懂了,红尘中磨擦多。光是开车上路就有种种磨擦,处处都可修,所以才有人说「工作即道场」啊!
  
  「妳仍是过妳的日子,不要刻意造作。」师父往怡王府的大门方向走去。一行人快步跟了上来。
  
  「师父,皇子、皇帝的生活本来可以过得比神仙快活的,师父您又为何会修佛?」可人赶紧再追问一个总想着要问却一直没有机会问的问题。现在不问,下次不知道要等何时了。
  
  转世在皇家里,不是更容易入迷吗?他是如何安排自己醒悟的机缘呢?一般人轻易见不到皇子与皇帝的面吧!想要棒喝皇帝那更加不可能!她一直好奇着。
  
  「缘份,缘份。」师父笑着说。
  
  可人一路送着师父出府,他再也没有对她说什么。后来她才知道后悔,那天为什么不再多问一些。

云水生涯 发表于 2012-6-5 13:45:43

《天外一颗星 遗落在大清》 > 第 3 章 三卷


第十六章 偏往林中深处啼

  情爱空闲闲空里。性耽山水水山中。
  谩言鱼鸟非相识。且共升沉上下同。
  (圆明居士语录)
  

  允祥爹地又振作起来,每日都去早朝。只是过午就会回府,然后就在房里批些档案,见些官员。
  
  他的气色实在让人担心,所以可人每天都提早起来,先陪他与妈咪一起吃早餐,看着他安好的在卯时前出门,才回她自己的房里做早课。午前等到允祥回府了,可人便整天陪着他,有时也帮他读些档案,替他整理公文。这种工作本来就是廿一世纪的沈可人拿手的,因此她做起来特别驾轻就熟。
  
  可是,听说师父也病了!他每天工作的时间遽减,大多都在静养调摄。所以这个国家的政事,在这段时间里大抵都落到了张廷玉丶蒋廷锡丶马尔赛这些军机大臣的身上。
  
  可人想去探视师父,却碍于种种考虑所以裹足不前。她现在有些怕见着弘昼。曾经是那麽的思念,现在,唉!
  
  不过,除了这些让人担心的问题,这几日里还是有好消息,总算是皇家添点喜气。第一件事是弘历的次子永琏出生了。这是元秀的儿子,弘历的嫡子。
  
  可人想着,这个孩子的出世,应该可以稍慰他们失去长女的痛吧!
  
  第二件事是修德中了进士,取得了殿试的资格。殿试是由师父抱病主持和出题的。殿试只考一题,考的是对策,为期一天。最後修德中了一甲榜眼,虽然不是状元,但也是光耀门楣的大事。以後修德的家就是进士第,有御赐的匾额,宅第还可以按进士的规格建造。
  
  听说他很快就要到吏部去学习,也许不久就能派任为地方官。他有越多的行政经验,将来就越能帮得上弘历。
  
  到了四月底,天气转热,师父到圆明园去了,但是允祥爹地却病得无法随行,只能留在京城的府邸里养病。可人与兆佳氏整日陪着他,弘昌与弘晓也都在府里,每日晨昏定省。人人都担懮着,但没人愿意面露懮容。
  
  到了五月,允祥爹地整日里时睡时醒,最後每日醒来的时间加在一起已经不足一个时辰。
  
  兆佳氏极为坚强,与御医讨论的结果,知道他时日恐怕无多。便开始治办起他的大材与寿衣。其实允祥爹地的墓陵早已觅妥,也已经动工了,但尚未完工。那块地是他在为雍正帝寻觅陵寝用地时,雍正帝御赐给他的。
  
  这些日子兆佳氏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允祥身边。可人知道允祥舍不得兆佳氏这样劳累,於是便时时与兆佳氏为伴,尤其是晚上的时间,虽然有众多近侍守夜,但可人还是帮着守上半夜,让兆佳氏守下半夜。
  
  「可人。」一声低唤叫醒了靠在允祥床柱上睡着了的可人。
  
  「啊!您要水吗?」可人立即坐直身体。她转头看了眼桌上的西洋钟:快十一点了。
  
  兆佳氏在软榻上也累得睡着了。
  
  「不,妳扶我坐起。」允祥勾着嘴角笑着。
  
  可人扶着他坐起,才发现这个肩膀已不是去年背着她回怡亲王府的厚实肩膀了,他变得好瘦。病魔整个侵蚀了他,吞食了他。
  
  是时候了吗?可人强忍着自己的泪水。她没有这麽近距离的看见过死亡,即使知道还有来生,即使知道另有永恒的生命,面对分离,她没有办法不悲伤。
  
  「无有涅盘佛,无有佛涅盘。」允祥爹地说了这句《楞伽经》上的经文。
  
  「您还会再来,对不对?」是时候了吗?他看起来精气神都像是没病的人。生死非大事,那只是生命历程的变迁,可人努力说服着自己不要哭。
  
  「美猴儿,妳又哭了。」他笑着看她。
  
  可人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您答应要疼我一辈子的。」
  
  「我这可不是疼妳一辈子了吗?」这一世的最後一年,他所馀下的这辈子。
  
  「是我的一辈子!」可人低声抗议。
  
  「下次妳就懂了呗,究竟是谁的一辈子呢?契约要打清楚!」他笑得很开心,就像抓到了她的小辫子似的。这一刻,他竟有点像弘昼啊!
  
  「是啊,契约没打清楚能怪谁呢!」可人微嗔的说道,她自己就是律师不是吗!
  
  「妳还怪弘昼吗?」允祥爹地问。
  
  可人摇摇头。她只是想不通一些事。
  
  「人间的夫妻,不是妳想象的那样,有些事情也安排得很巧妙。」允祥爹地说。
  
  可人说:「师父也是这样说,但我没听懂。」
  
  允祥爹地伸手拉拉她的辫子。「懂了吗?」
  
  可人还是摇头。
  
  「傻丫头。」允祥爹地靠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
  
  可人睁大眼睛,然後脸红过耳。
  
  「害羞了?猴子只有红屁股的吧!」他逗着她。
  
  可人红着脸摇头:「我不相信。」
  
  「这些事情妳师父不会像我说的这麽白的,他只会点妳。妳可以不信,既然不相信那妳何不嫁给弘昼,到时妳就会明白我没骗妳了。」允祥爹地说。
  
  可人看他还能开玩笑,就拉着他的手:「您别急着走,多留几年,行吗?不是能移病吗?移一些给我,我是自愿的。」
  
  「傻丫头。移病哪是每个人都做得到呢?要修到多高才能做得来这件事?而且这事也不能随意做的。」允祥爹地说。「我得走了,否则妳师父又要来插手这事,我再也承担不起了。」
  
  「爹地!」这不是真的!他看上去好多了,不该是这个时候!
  
  「妳去把妳妈咪叫醒,然後去把弘昌与弘晓他们叫来。」允祥爹地说完就闭上眼睛。
  
  跟师父多像啊!闭上眼睛就不再跟她说话了。可人恋恋地再看他一眼,这才转身叫醒兆佳氏。
  
  兆佳氏从不甚安稳的梦中清醒。可人虽然没有说什麽,但她立刻就明白了。兆佳氏紧抓着可人的手站起身来。可人听她急喘着,拼命咽下哭声与泪水。她环住兆佳氏,给她一点点微薄的力量。爱深了,就难舍。
  
  兆佳氏点点头,轻轻地走到床头坐下。
  
  允祥爹地张开眼睛,夫妻两人四目对望着。可人看着这对夫妻,双脚实在迈不开去。最後一发狠,转身跑出房门。
  
  「格格!」允祥爹地的贴身太监孙公公低声唤她。
  
  可人哽着说不出话来。「我,弘昌,弘晓」
  
  「奴才去。」孙公公懂了。
  
  「等等,皇上!」可人叫他。
  
  「奴才懂。」他快步去了。
  
  可人软倒在通往院子的石阶上。她再也站不住了。
  
  *********************************************
  
  可人一夜没睡。到了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位朝阳居士辞世了。  
  
  没有人痛哭哀号,只是默默流着泪,张罗着後事。  
  

  当弘历与弘昼随扈着病中的雍正帝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见他最後一面。
  
  刚过往之人,应静置一日,为其助念。怡王府请来怡亲王生前往来的僧人,在外堂诵经。师父进入内室,听着每个人向他转述允祥最後的交待。
  
  这是一年多来,可人第一次再见到弘昼,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面。
  
  可人只看了他一眼,就专心注意一脸病容的师父。她觉得害怕。允祥爹地走了,她无法想象如果师父也走了……
  
  她先从昨天深夜说起。「我被叫起,怡亲王先说了句『无有涅盘佛,无有佛涅盘』,他看起来气色极好。」
  
  「最後他说得走了,否则师父又要来插手这事,他再也承担不起了。」
  
  可人把他跟她说的私人对话隐去不说,那是他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接着兆佳氏和弘昌丶弘晓也都各自做了陈述。
  
  可人站在一旁,一整晚没睡,再加上哭泣与伤心,她心智迷迷糊糊的,脑海里突然冒出弘历丶弘昼丶弘昌丶弘晓四个人的名字。这四个人不仅是弘字辈,第二个字里都有个「日」字(历的繁体字本作「历」)。这是不是有什麽原因呢?
  
  师父静默不语。听完了众人的转述後,站在允祥棺椁前轻轻的挥了挥手,只留下弘历与弘昼作陪,其馀的人都从内室退了出来。
  
  可人看了自己身上的湖绿色衣裙,该换下这身衣裳了。她踱回自己的房里,换上之前就备妥的素净白衣。
  
  刚才她只看了弘昼一眼,还没机会与他对看一眼,她就专心看着一脸病容的师父。其实只是一眼就能看到很多事情。他又长高了些,身形也变得魁梧些。他的眼眶泛红,显然是哭过了。
  
  再见到他,她心里的波动竟然还是如惊涛骇浪一般。她怎麽会以为自己能够不再爱他?她怎麽能够放得下?
  
  回想起最初,她经常偷偷从本源世界跑到别的世界里,好奇着不同世界里那些奇异的生命。但自从她遇到昼,她就不想离开他的世界了。她常常化为一道彩虹,出现在瀑布边或者是雨後的天晴空里,俯看着他,也让他仰望着她的美丽。
  
  後来她越来越想亲近他,甚至躲在他寝宫的水晶灯里,看着熟睡的他。
  
  渐渐的,光是看着他已无法使她满足,她想要碰一碰他那蓝色的头发,碰一下就好。她凝聚身形,站在他的床前,伸出手去不料却被他一把抓住然後他笑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可人趴在桌上,甜蜜而且喜悦的回忆,充满着她的胸臆。
  
  唉,允祥爹地才走,她却只因看了昼一眼,又是满脑子的他。允祥爹地,我会再遇见你吗?还有这样的机缘安排吗?  
  
  院子里飞来了一只杜鹃,声声啼叫着。  
  
  「鸟儿啊!你也在劝我回家吗?」可人起身看着那只杜鹃。杜鹃只是继续啼叫着,然後它一振翅,边飞边啼,直到极远处,可人都还能听见那清楚的啼声。

云水生涯 发表于 2012-6-5 13:52:48

《天外一颗星 遗落在大清》 > 第 3 章 三卷

深深海底行

  净洗浓妆为阿谁,子规声里劝人归,
  百花落尽啼无尽,更向乱峰深处啼。
  (洞山禅师)
  
  
  怡亲王的丧礼过後,师父另赐了一座新宅给弘晓。弘晓袭封亲王,世袭罔替。至于原来的怡亲王府,则奉旨将改成「贤良寺」。
  
  兆佳氏一直要留可人在新王府里继续住着,但可人想过了,她决定既不住在王府里,也不回香山。可是日子既然要继续过下去,总得找些事情做,也好打发日子。她想在京城里买个小民居,然後把她几年前在京城里买下的那两家铺子改装成第二家「天福楼」。这样就够忙的?!
  
  在香山,珠儿早就可以独当一面。赵妈和大柱子可以帮可人再训练一批厨子与跑堂,然後一起来京城里开新店。可人想提早实现大柱子当老板的心愿。这个新开的「天福楼」,可人打算按月给他一成的净利分红,这样他就能快速累积开店的本钱。
  
  这一日早上,可人与翠儿出门去看了个小院子。那个小小的四合院就在店铺转角的胡同底,环境很清幽,可人一眼就看上了。回头要再请舅舅出面去买房。
  
  住房的问题解决了,下午该怎麽打发呢?啊!天主教堂--南堂。
  
  「翠儿,今天时间还早,我一直想去看看南堂,听说里面有郎世宁先生画的圣像。」好久不见他与那些神父了,不知大家都好吗?
  
  「您就是喜欢看这些西洋的东西。」翠儿笑着交待车夫改往南堂的方向。
  
  可人微掀着车帘看着窗外的街景,放空一些思绪。
  
  过一会儿之後马车停了下来。翠儿与可人一起跨进了这座教堂。
  
  教堂里很安静,整个格式就像欧洲的老教堂一样,一排排的木椅正对着圣坛。一走到教堂的圆顶下,可人就被天花板上美丽的壁画所感动。郎世宁画得极富立体感,整体看起来非常明亮,他把浓淡明暗的效果表现得极好。
  
  那是一幅天堂的景像,真正的景像。
  
  「天堂真的是这样吗?有好多胖胖的小天使?」翠儿抬头看着。
  
  「是啊!真是这样的。」可人答。「难道郎世宁看过天堂的景象吗?」翠儿有点怀疑。「一个人如果诚心正念,一辈子都侍奉神,那麽神佛必然会点悟他。」可人勾起嘴角,愉悦的为翠儿解说着郎世宁的笔法以及这些壁画的典故。「就像咱们的寺庙啊,为什麽高僧们能画出天上与地狱的景像?我相信他们是看过甚至到过那些地方的。」
  
  「这些画很美丽,但属于咱们神州大地的仙界佛国也和西洋教的天堂一样美丽吗?」翠儿仰着头,看得脖子都酸了。
  
  「我相信是这样的,咱们那些飞天的造像多麽美丽啊!更别提佛经里记载过的,佛陀有那麽多的『好相』!仙佛都这麽美了,仙界佛国当然一样美。」可人肯定的说。
  
  「这郎世宁当初是怎麽在圆顶上做画的?」翠儿揉揉发酸的颈部。
  
  「搭鹰架,躺着画。」可人比手画脚的解释给翠儿听。
  
  一幅画可以震撼人的心灵,这就是郎世宁那颗虔诚的心带来的力量。他也在救度着自己世界里的生命--尽他的一切力量。绘画就是他的方式,他的语言。
  
  有时一幅画的力量,真胜过千言万语。
  
  「格格,那幅画是什麽意思?」翠儿指着同样出于郎世宁手笔的《耶稣受难记》。
  
  「那是耶稣基督,祂是天父耶和华的儿子,他为了洗净人们的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可人解释着耶稣受难的过程。
  
  「祂明明知道会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祂不害怕吗?祂为什麽不逃?」翠儿不解。
  
  「祂是害怕的,在受难之前,祂曾经一个人走在旷野里,问祂的父,为什麽要这样安排?」可人说。
  
  「祂是神,祂的父也是神不是吗?可以在最後关头,到刑场救人哪!」翠儿说了包公断案的民间传说。「刀下留人」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四个字。
  
  可人笑了。「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那是祂的生死关,也是伤害祂的人的生死关,天父不会阻挡--既不会阻挡祂逃跑,也不会阻挡人们伤害祂。」这就是一场历史大戏,任凭人人做出抉择,区分神与人,自定去处的转折点。
  
  翠儿皱眉想了想。「我懂了,祂是神,所以祂不会痛。」
  
  可人摇摇头。「很可惜,祂不但会痛,而且因为祂比常人更加敏感纤细,所以祂所承受的痛,也是千百倍于常人。」这个可人有经验。「但是因为祂的敏感纤细,所以他能感受到的快乐也是千百倍于常人。」这个她也有经验。
  
  说着说着可人又回想起允祥爹地--胤祥爹地(因为师父下了一道诏书,让他从「允祥」又改回原来的名字「胤祥」,他是所有的「胤」字辈亲王唯一一位改回原名的)--拉着她的辫子之後对她说的那段话。
  
  可人觉得自己好傻。在人间才几年,就被这个身体的知觉制约住了。
  
  现在的她还是会痛,也会快乐,但还有另一种新的东西发生了--超越,她能够超越痛苦与快乐,她能够超越妒嫉。
  
  没有人能够抢走昼,就是她自己也抢不到。昼不属于任何人所有。她的妒嫉没有对象啊!
  
  她现在才明白,看清楚真相为何那麽至关重要。只有看清楚真相才能产生超越的智慧。
  
  「咦,那是什麽声音?」翠儿张目四望。远远的有一种高频率的嗡嗡声传来,然後在二人还来不及反应之前,这整个大地就天摇地动起来。
  
  「地震!」而且是个大地震!  
  
  「地牛翻身了!啊!」翠儿尖叫着。她与可人扶着长凳的椅背,连站都站不稳,根本无法跨步跑。
  
  可人有避震的知识,强拉着尖叫的翠儿,将她往前方祭坛的桌底下塞。突然间轰隆一声,整座美轮美奂的圆顶,全部垮了下来
  
  ****************************************
  
  雍正八年八月,京师地震,死十万人,帝赐银千两,修南北堂。(耶稣会记录)
  
  弘历的番外
  
  我在色欲上犯过很大的错,这个错,我难以启齿,无法坦荡的公开出来。我悔恨自己为什麽动过那样不堪的念头,在痛悔之下,我几乎不能原谅自己。
  
  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直到我与元秀的女儿殇了,这份自责达到了最高点。
  
  各种各样沉重的指责在我脑中轰响,失去女儿是否是我心思不正的报应?我无地自容。
  
  来年永琏出生了。皇阿玛亲自为他命名,我的心又满了。可是在同一年,我们失去了皇十三叔,还有可人。於是我的心,又空了。
  
  皇阿玛为了皇十三叔的死,哀痛逾恒。赐御书「忠敬诚直勤慎廉明」,谕曰:「怡亲王事朕,克殚忠诚,职掌有九,而公而忘私,视国如家,朕深知王德,觉此八字无一毫过量之词。」
  
  朝廷失了股肱,我失去一个爽朗真诚的叔父。我心痛不已。但可人的离去,却让我失笑。
  
  可人走的很快,没有受什麽苦。打在她後脑上的一块石头,带走了她。她的面容祥和,如同睡着了一样。入殓时,我有股冲动,想阻止荣典封上她的棺椁。
  
  我还需要争什麽?我还需要妒嫉弘昼什麽?我们都争不过那块石头。我笑自己的愚昧,我笑自己的痴傻。
  
  入殓那天,弘昼也在。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哭了。这是我第二次看他掉泪,上一回是皇十三叔的死。我没有问他,但我在心里问过无数次,为什麽?为什麽他不娶可人?
  
  隔一年,我们似乎逃不过阎王的注意。皇后那拉氏崩,然後接着年轻活泼的和惠竟然也走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好像每年我都得看几回棺椁,都得伤几回心。皇后已经得天年,但和惠才十八岁。这是什麽天道?
  
  雍正十年,皇阿玛在紫禁城亲自授课,讲授佛法,传予我们解脱之道。那一年,他收了十四个徒弟:庄亲王允禄丶果亲王允礼丶我丶弘昼丶平郡王福彭丶大学士鄂尔泰丶大学士张廷玉丶左都御史张照,还有几位僧人。
  
  说起来,按照进门的先後,我们都是可人的师弟了!哈!哈!但是我有御赐的「长春居士」为号,弘昼则有御赐的「旭日居士」为号。可人只是可人,永远的可人。
  
  又隔一年,我终於踏破三关,知道了自己的累世与本源。
  
  我这才知道,当初那个色关过得有多险!如果我没过去,我不仅这辈子毁了,来生--如果还能够有资格谈来生,也很难开悟了。魔--色魔,他们不会放过我。事实上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我自己也不会同意自己有重回纯净的本源世界的资格。
  
  我猜想早在几年前弘昼就已开悟,只是他一直没说。
  
  我到这时才懂得他的选择。我到这时才懂得他根本不曾做过选择--他从未改变对可人的那颗心,何来的选择?
  
  皇阿玛封我为宝亲王,封弘昼为和亲王。我很想跟他换封号,最好连这个身份也换了算了。六十年,我怎麽会捞了这个工作来做。六十年!
  
  为了使人人得闻佛法,同一年,皇阿玛於贤良寺设立藏经馆,命弘昼与皇十六叔主持监督,与王公大臣丶汉僧及喇嘛一百三十馀人,广集经本,校勘编稿,编订了《龙藏》;同年,皇阿玛亲书《拣魔辨异录》,批驳了乱法的禅宗《五宗原》。
  
  (注:目前世界上只有两部汉文大藏经版保存至今,一部是《高丽藏》,珍藏在韩国伽耶山海印寺;一部就是中国的《龙藏》,在乾隆初年完刻,版面重量约400吨,堪称木版刻书之最,也是云居寺保存经版『三绝』中的一绝,为镇寺之宝。)
  
  《五宗原》,就是这三个字把可人带入皇宫,弘昼才能认识可人。
  
  雍正十三年八月,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我与弘昼真的被传召到皇阿玛跟前时,我还是忍不住求请他不要离开。
  
  「你已经准备好了,我也已经准备好了。」皇阿玛平静地否决了我的请求。
  
  「弘昼会帮你的。」
  
  但我却不觉得他有多麽真心要帮我,真的。这个和亲王与人人都和,就是跟我不和。
  
  虽然我从未告诉任何人那一晚的事情,但我感觉弘昼完全清楚。他若不能原谅,我也没话可说。
  
  那天,皇阿玛照常接见大臣丶使节,然後与我和弘昼说了许多话,隔日,皇阿玛就在我们面前入定涅盘。
  
  就像烛火被吹灭,他留下这个中土之邦,交到我的手上。我现在知道这「阿其那」的滋味了,我成了一尾夹冰鱼,被卡在这个位置上,动弹不得六十年。
  
  弘昼果然如我所料想的,不是个认真勤奋的帮手。「你太自私了,皇十三叔肩挑九职,忘私从公,你却总是推三阻四,整天混日子。」我怒责弘昼。这小子,我登基以来已经忍了他廿八年!但今天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他让郎世宁给他画一些乱七八糟的拟画像,有乞丐丶僧人,还有女人!女人!
  
  「历朝历代的转世中,我是当过女人。」弘昼满不在乎的说。
  
  「你整天搞邋遢,还装疯卖傻。」我捏住鼻子。「你几天没换衣裳了?」
  
  「忘了。」弘昼摇摇头。「至少我还穿着衣裳,下一回我就不保证了。」
  
  「好,你好!」我指着他家大厅这整套的葬仪丶白幡,还有停在大厅里的那口棺材,他的家人,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都穿上丧服,在为他举行丧礼!
  
  「说说看这是怎麽回事?听说这不是头一回了!你究竟在闹什麽?」我气得头痛。
  
  弘昼还是满不在乎的说:「是人都有这一天,让他们练习练习,早一日习惯习惯。」
  
  「你就这麽迫不及待?」你想要早点转世去找她,对不对?「以前皇阿玛给你差事,你多带劲?现在才帮我几年就迫不及待想走了?」
  
  「兄弟一场,我也帮了你廿八年了。皇十三叔也不过帮了皇阿玛八年,我够义气了!」弘昼嘻皮笑脸的说。
  
  「你装死,我就罚你俸禄。」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惩罚他。这个不成体统的王爷,我不施以薄惩,何以杜天下悠悠之口?接下来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开始办起生前丧仪?他的反应只是打了个大哈欠。如果不是给我点面子,我看他早就爬回棺材里睡大觉了。  
  
  「你是个王爷,不是个戏子!」我试着跟他讲道理。
  
  「谁说我不是戏子?」他突然睁大眼睛。「我们都是,这是一台戏,每朝每代都是一台戏。」
  
  我知道他说的对。「但是不能演得恁难看!」
  
  好演丧仪,使家人祭奠哀泣以为乐,这太难看了!最後我以仪节僭妄罪,罚他俸禄三年。
  
  结果他更狠,三年还没满,他真的死给我看,走了!他去寻她了。我知道,他一定是去寻她了。他走了,我却还有卅年要过。无可奈何,谁叫我当初跟大家点头,同意接下这个工作?我让他的儿子永璧,袭承亲王爵位。哪知才七年,永璧也走了。我总是在送走别人,何时才轮得到我?
  
  我让他的孙子绵伦,再袭郡王。只两年,绵伦又薨了。  
  
  我彻底无语。我还能说什麽?然後他的另一个孙子绵循,再袭郡王位。  
  
  这回总算来了个有肩膀的,他一直到我逊位时,都还坚定的活着。好样儿的!
  
  现在,终於换到我了。六十年间,我完成了皇阿玛的交待,将历朝历代的文物做了系统性的收藏与修复。这历朝历代的文物,涉及了来自佛道体系里不同天体的文化与智慧;珐琅磁还是法国那一头的文物,是神传的文化。对这佛道神三家,我都出了力了。我无愧於这些从天上一起下来的朋友们。唯一有愧的,仍然是她一个,可人。她去了哪里了?我可会再见到她?我愿让我的心海结冰,任她滑行。但是我知道她心有所属,这是改变不了的。祝福妳了,我相信弘昼一定会找到妳的。
  
   三卷完

云水生涯 发表于 2012-6-5 14:13:14

《天外一颗星 遗落在大清》 > 第 四卷

第一章 南轲一梦 
 
  大自然很慷慨。祂一直在给予,但她只给予可能性。
  一粒橡树种子要长成橡树,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
  你眼前这满地的橡实,至多只有一粒会长成橡树,其馀的,都将成为肥料。
   (葛吉夫)
  
  可人从梦里醒来,但她没有张开眼睛。她听到一种稳定的机械声--飞机引擎!
  
  她深吸一口气--冷气空调加上她极为熟悉的这家航空公司在机舱里所使用的特殊香水味--她知道她已经离开雍正八年,离开18世纪。她又回到21世纪。
  
  当初她曾经那麽绝望的想要回来,但现在她却感到孤独与伤心。
  
  她不愿睁开眼睛。只要闭着眼睛,她就像还待在那个有弘昼丶有师父的时空里。啊!现在是末劫的最後,他们一定也经过轮回来到21世纪这个时空,因为圣王在这里,所以大家都来了。
  
  但她要如何找到他们呢?
  
  可人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抚平自己纷乱的思绪。她的意识与灵魂真的曾经到过清朝吗?那几年所发生的一切,彷佛是一场久远的记忆也像是一场梦境。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南轲一梦?有没有可能,她的神识根本不曾离开过21世纪,至于她脑海中有关清朝的一切记忆,都只不过是一场大梦?
  
  可人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是飞机上的气息。她眷恋的回想着弘昼的笑容师父慈悲的双眼允祥爹地死前的交待,她现在能够理解什麽叫「梦幻泡影」了。留不住的短暂时光,不管是快乐还是悲伤,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场如电亦如露的梦幻泡影罢了。
  
  如果能够让她再次进入18世纪的那场「梦」,她宁可不要在21世纪里醒来!唉,如果真有神佛在看照着她,同时圆满着她所要的,必定也会为她一下子想要回到21世纪,一下子又想要重返18世纪的反复无常而感到困扰吧!
  
  当初从天上投入人间的时候,她从没料到这「情」之一字竟会如此折磨人。她真的不愿张开眼睛,也不想知道往北京的飞航时间还剩下多久。曲起身来,可人在脑海中搜寻着她失落在清朝的一切回忆:紫禁城丶圆明园丶盛京丶香山这些地方充满着曾经有过的欢乐与悲伤。对于她的离去,昼是什麽反应?後来他有几个孩子呢?经过了将近三百年,昼又轮回到哪儿去了?他……
  
  「沈小姐,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就要下降了,现在是用餐时间,麻烦您打开窗罩。」空服员亲切的弯身低唤着可人。
  
  可人睁开眼睛,礼貌性的对空服员回以一笑。她让空服员协助她立直椅背同时打开窗罩。接过了空服员递上的热毛巾,她转头望着窗外--天空还是一片昏暗。她打开商务舱座位上的个人屏幕,找到北京时间,调整了自己的手表。
  
  上菜的时候她只点了水果色拉丶面包以及一杯咖啡。她缓缓的吃着早餐,看着窗外的天际缓缓的变亮。破晓了,但是,她知道这个结界很快就要面临一场巨大的变动,自这个人间开天辟地之後最巨大而根本的变动。
  
  她不愿再轮回。她期待自己能够回返本源世界,回到她诞生时的那个世界。但如果她回不去,那麽等待着她的还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彻底的毁灭,一个是进入如同《圣经》《启示录》所描绘的「新天新地」里,成为地球上的新生命。当然,前提是她必须有资格进入新天新地。
  
  她转头回来看看机舱里的人,一切都很有秩序的在运作着。每个人都有其追求的目标。要如何唤醒这些人,让人人都知道人活在世上真正的目的是找到回家的路?如何让人人都明白,这个地球只是个旅店,我们全部都是过客?要如何告诉大家--时间不够了!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这不只是诗仙李白的一场风花雪月的诵叹,这是宇宙人生的真相!
  
  可人想不到办法。二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佛唤不醒全部的人,二千年前的耶稣基督也只唤醒了少部份人。时至今日,人间已没有多少人理解修炼是什麽,信仰又是什麽。宗教变成了人们向神佛祈求保佑的场所,而不是飞往神界的大门。
  
  不管是既有的宗教或者新兴的灵修丶禅修丶新时代等等,人们只想从中找到一时的慰藉--让他们有力量继续在人间拼博一个「美好」的人生。
  
  但生老病死是注定,无常因果是避不掉的,人间哪里有永恒的「美好」人生?早晨五点正,飞机降落了。可人心情沉重地推着行李走出海关,一进到入境大厅里,她张望期待着然後她从饭店接机人员手中的牌子看到自己的中文与英文名字。失落感重击了她。她任由接机人员推着她的行李,默然地笑自己提不起放不下的矛盾。
  
  从机场到饭店的路途上,原本没有任何说话意愿的可人,看到一区区被夷为平地的旧房舍。「这里离奥运的馆场不是很远吗?」她不禁好奇的询问接机的开车师傅。「欸,我看您是旅美的华人,是吧!」师傅从照後镜看她一眼。「是啊,我听说为了奥运北京动迁了很多人,但没想到离市中心这麽远的地方也在拆房子。」可人觉得很纳闷。
  
  「哪里不拆呢?很多人早上睡醒才发现自己房屋的墙上被人用红漆写了个拆字,**党拆房子还要什麽理由呢?」听师傅的口气显然对**党很不满。
  
  「没有任何补偿吗?或者是换屋?」「有些有补偿,有些根本没有补偿。官商勾结哪!那些换屋的,把人迁到离工作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没有公交车可搭,要怎麽上工?您大概猜不到北京人怎麽看这场奥运的。」师傅答道。可人不再发问。但她能够猜得到北京人会怎麽看这场奥运。……
  
  在沉默中,车子停在饭店门口。完成住房手续後,时间才刚过七点,但是房间要等到十二点才能入住。
  
  热心的经理主动建议可人先去逛逛故宫,或者是奥运的馆场。
  
  「我想去贤良寺,在王府井大街上。」可人说。胤祥的王府是她在清朝的最後一个住处,不知道改为寺院之後如何了?
  
  「贤良寺?我没印象。」操着香港口音的经理转向柜台内的另一位住房部人员。「妳是读历史的,有这个寺吗?」
  
  「有的。咱们北京有内八刹丶外八刹,贤良寺是内八刹之一。在清末,李鸿章还住过贤良寺,清朝结束後有些名人的告别式就是在贤良寺举行的,比如林徽音就是。」这个看起来像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孩有着甜甜的笑容。她用标准的京片子对可人解释说:「但是贤良寺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可能是烧掉了还是怎麽的。」然後她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文革的破坏也是一个可能的因素。」
  
  「啊!」可人叹息。沧海桑田,奈何?
  
  「您还是先去故宫吧!去过故宫吗?」经理插话问她。又接着对故宫的种种做了一番介绍。
  
  可人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我想先上网查些资料。」
  
  「好的。我们的商务中心在二楼,前方电梯,二楼出去左转。」经理亲切的指示着方向。「这是您的行李吊牌,待会儿房间整理好之後,您的行李会直接送到您的客房。」
  
  可人谢着接过吊牌,同时拿起自己的笔记型计算机,按着他的指示,找到了商务中心。她连上网络,装上耳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咪!」可人终於听到妈妈的声音。
  
  「妳到啦!」妈妈的口气很平常。可人经常出差,而且长年住在纽约,与西雅图的妈妈都是靠电话联系。妈妈不会因为她的一通越洋电话而有什麽不寻常的反应。但可人的内心却是激动万分,必须费尽力气才能用平常的口气与妈妈说话。
  
  「爷爷奶奶都好吗?爸爸呢?」可人问。
  
  「爸爸还在公司,今天是周末,车子堵些,最快七点才会到家吧!爷爷奶奶都好。」妈妈说。「等等,妳奶奶要跟妳说话。」
  
  「喂!可人哪!」奶奶接过电话。
  
  「奶奶!」可人好开心。至少她没错过奶奶与爷爷的大寿,也没有让他们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两个月後妳会回来吧!」奶奶问。
  
  「我一定回去,即使掉了工作也要回去。」可人娇声说着。
  
  「欸,说的是,那工作辞掉算了,早点结婚生个小baby给奶奶抱抱。」奶奶呵呵笑。
  
  「等我做完这个案子,立刻辞职。」可人也笑着说。
  
  「妳不是骗我的吧!」奶奶提高嗓音很是惊讶。
  
  「到时您就知道?!」可人俏皮地说道。能够听到奶奶的声音,真是幸福哪!
  
  「好极了,那就等妳回来再说了。」奶奶发出满意的笑声。
  
  可人知道她和妈妈一定会安排一些「意外」给她。但是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奶奶,您的娘家姓是叶赫那拉吗?」她想起奶奶的姓氏。
  
  「妳怎麽突然问起这个?」奶奶有点惊讶。
  
  「好奇嘛!」可人以撒娇的语气说道。
  
  「哈哈!是的。我的父亲是叶赫那拉家的人,不只这样,我的母亲还是姓爱新觉罗呢!」奶奶说。
  
  「为什麽您从来不说?」可人追问。
  
  「那些都过去了。妳的爷爷又极反对封建,我提那些做什麽?」奶奶嗔怪的说着。
  
  「奶奶,您的母亲是皇族的姓氏,那就是位格格了。」可人笑逐颜开,想到了和惠与端柔。
  
  「是啊!但已经是末落王孙。她是和硕和亲王的第八代子孙。」奶奶倒是对自己的族系如数家珍。
  
  「和亲王?」这是哪一位亲王呢?可人眉头微微聚起。  
  
  「是雍正皇帝的儿子之一,乾隆皇帝的弟弟!」奶奶的口气很平淡,但听在可人的耳中却如响雷。
  
  她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
  
  「可人哪,妳还在吗?」奶奶问。
  
  「欸!在哪!」可人回过神来。
  
  「到了北京了,去逛逛故宫,再去做几件旗袍,知道吗?」奶奶说。
  
  可人点点头,然後才觉察到自己应该回话:「嗯,知道了。我会帮您和妈妈挑些料子,做几件棉袄」
  
  她草草结束与奶奶的对话之後,呆呆地看着荧光屏。
  
  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身来找到检索网站,打入「弘昼」以及「和亲王」几个字,几十个网站介绍跑了出来。她一个一个看过去原来她在还没有穿越时空之前就已经是弘昼第十一世的後代!时空穿越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事,当穿越时空的事件发生时,二个平行世界应该是同时存在的,而且这个世界的行为会影响另一世界的结果。
  
  这究竟是谁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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